奥本海默连小摊都不会经营，是怎么管理好秘密实验室的？

龙听

当罗伯特·奥本海默(J. Robert Oppenheimer)被提名担任曼哈顿计划的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Los Alamos Laboratory)主任时，在许多人看来，让他来承担这一美国最重要的工作简直是匪夷所思。

当时，38岁的奥本海默是一名理论物理学家，也就管理过十几个研究生，除此以外并没有什么像样的管理经验，更不用说管理一项事关世界命运的行动了。聘用他的陆军将军莱斯利·格罗夫斯(Leslie Groves)说，这项决定“没有人支持，只有反对”。一位后来获得诺贝尔奖的密友说，让奥本海默来管理一个要制造原子弹的秘密实验室，“绝对是最不合常理的选择”。

“他连怎么经营卖汉堡包的小摊都不会，”另一位同事说。

那么，他是如何变身为一名有史以来最卓有成效和最具影响意义的领导者的？


希里安·墨菲(Cillian Murphy)在电影《奥本海默》中饰演罗伯特·奥本海默。这部电影获得了13项奥斯卡提名。

图片来源：MELINDA SUE GORDON/UNIVERSAL PICTURES/ASSOCIATED PRESS

本周末，电影《奥本海默》预计将横扫奥斯卡。（注：本文英文版最早发表于3月8日，截至中文版发稿，这部电影已在奥斯卡斩获多个奖项）。但即使花上三个小时观看克里斯托弗·诺兰(Christopher Nolan)这种对细节极尽考究的大师精心拍摄的电影，也还是不足以了解奥本海默成功的源泉。如果你真想走进奥本海默的内心世界，务必要读一读两本荣获普利策奖的书籍，一本是凯·伯德(Kai Bird)和已故历史学家马丁·舍温(Martin J. Sherwin)撰写的《奥本海默传》(American Prometheus)，另一本是理查德·罗兹(Richard Rhodes)撰写的《横空出世》(The Making of the Atomic Bomb)。

最近，我与这两本书的作者通了电话，以探寻奥本海默的管理之道。

在他们的帮助下，我领悟到奥本海默成功背后的四大要素，这些要素适用于任何类型的项目——而不仅仅限于原子弹项目。

作为招募者的奥本海默

在制造原子弹之前，奥本海默必须先建立一支团队。团队若是不给力，不等原子弹爆炸成功，他的脸恐怕就先给打爆了。

奥本海默开始物色人才时，洛斯阿拉莫斯还未被选定为秘密实验室的所在地。他一旦挑好科学家并决定聘用他们，就会想方设法把他们揽至麾下。例如，当物理学家理查德·费曼(Richard Feynman)因为妻子患有肺结核而拒绝他时，奥本海默找到一家离洛斯阿拉莫斯很近的疗养院，这样费曼就可以每周末去探望妻子。

这件事很有启发意义，因为费曼并不是大明星，而是个无名小卒：这位未来的诺贝尔奖得主当时还只是一名研究生，用他自己的话说，“根本不是什么名人”，但奥本海默仍然不遗余力。


在新墨西哥州试验第一颗原子弹的科研大本营。

图片来源：NATIONAL ARCHIVES/COVER IMAGES/ZUMA PRESS

他深知，招聘对于团队的成功至关重要，因此从一开始就把招贤纳士作为首要任务，他告诉一位同事，应该采取一种“绝对不择手段的方针，把我们能找着的人都给招进来”。

这种政策绝对是奏效了。无论在这之前还是之后，都从未有这么多全美国最杰出的科学家如此长时间地汇集在同一个地方。

他看中的许多科学家并不想离开熟悉的生活圈，搬到茫茫沙漠中的一个军事基地，更何况还不知要待上多久。但面对他真心想要招揽的人才，他会一边不懈争取，一边耐心等待，有些人他会劝说几个月之久，还有些人他会依靠共同的朋友来说服，他甚至会研究当地的医疗设施。

作为沟通者的奥本海默

奥本海默懂得如何让他招来的这些科学家做出最好的工作成果。查尔斯·杜希格(Charles Duhigg)在他的新书中提到 “超级沟通者”，这些人“能够准确说出正确的东西，突破几乎任何人的心防，即便是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也知道如何与人建立联结”。事实证明，奥本海默就是一位超级沟通者。

洛斯阿拉莫斯有比他更优秀的物理学家、化学家和工程师。但有一件事他能够比洛斯阿拉莫斯的其他人做得更好，甚至可能比地球上的任何人都做得更好，这就是把观点各异的科学家召集起来，让他们达成共识。

“大家争论时，他会站在会议室后面倾听，”伯德说。“然后，他会在适当的时候走上前去，总结每个人谈话的要点，找出共同点，指出推进的方向。”

"他会走进来，迅速抓住问题所在，几乎总能提出一些解决问题的线索，”罗兹说。

伯德告诉我，奥本海默是洛斯阿拉莫斯的“主管加独裁者”，但他是一种特殊的独裁者：他认为发号施令行不通。


戴帽子的奥本海默与同事们在新墨西哥州阿拉莫戈多附近的核试验场。

图片来源：BETTMANN ARCHIVE/GETTY IMAGES

奥本海默是一位富有魅力的物理学家，有着闪闪发光的蓝眼睛和如磁石般吸引人的气场，他从不发号施令，而是轻轻把科学家们推向正确的方向，他说话的声音轻柔，“你得身体前倾，才能确保听清所有内容，”伯德说。伯德写的传记是《奥本海默》这部大片的灵感来源。奥本海默成为管理这一庞大计划的理想人选，不仅因为他精通物理，而且因为他可以本能地洞悉人的心理。在来到洛斯阿拉莫斯工作的一万人当中，奥本海默与其中数百人有着密切的私人关系。即使是不认识奥本海默的人，也觉得他了解他们。这使得他们愿意更加努力地为他工作。

“大家都很确信，奥本海默关心每一个人在做什么，”曼哈顿计划的理论物理部门负责人汉斯·贝特(Hans Bethe)告诉罗兹。“他让这个人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工作对整个计划的成功非常重要”。

奥本海默被选为曼哈顿计划的科学负责人之所以令人吃惊，不仅因为他毫无管理复杂组织的经验，而且因为他有几项劣势：他没有获得过诺贝尔奖，他与共产党有关联，还总有本事弄坏他走过的设备。

但奥本海默拥有与洛斯阿拉莫斯其他天才不同的特质，他知识渊博、兴趣广泛，这使他能够在不同学科之间建立联系，看到会议室里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他们都是专家，而他是通才。他们只专注于自己狭窄的研究领域。而他对哲学、文学、诗歌和印度教的《薄伽梵歌》充满好奇。“他能成为一位优秀的科学家，恰恰是因为他也精通人文领域，”伯德说。

格罗夫斯对奥本海默兴趣之广泛印象深刻，他曾宣称：“奥本海默无所不知。”奥本海默还能把他知道的一切解释给别人听，而不带半分优越感，这一特质也让他脱颖而出，击败了应聘这一职位的其他资质优异的科学家。

“他能够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说话，”伯德说。


奥本海默（左）与聘用他的将军莱斯利·格罗夫斯。格罗夫斯说，这项决定“没有人支持，只有反对”。

图片来源：ASSOCIATED PRESS

作为协作者的奥本海默

当时，科学家愿意放下生活中的一切，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昼夜工作。但他们不愿意穿军装。

奥本海默本人对等级制度非常反感，甚至反对制定基本的组织结构图。他有很强的意志，但平易近人，他要赢得尊敬，而不是命令别人尊敬他，奥本海默与陆军将领最大的不同在于他们对团队运作方式的认知。

军队依靠森严的等级制度。他则坚持协作。

奥本海默要求采用更加扁平的结构，这就好比问军方，洛斯阿拉莫斯的人是不是都可以剪个鲻鱼头。事实上，当格罗夫斯得知奥本海默主张把数百名科学家召集起来，每周举办一次座谈会时，他试图加以阻止。但奥本海默说服了他。他知道，把一个项目不同部门的人员聚集在同一个地方，鼓励他们讨论各自的工作并集思广益，是一件有价值的事情。

“在座谈会上讨论的问题常常会让实验室中完全不同部门的科学家感到好奇，”贝特有一次写到，“他会想出意想不到的解决方案。”


科学家和其他工人将世界上第一颗原子弹架高到100英尺高的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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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座谈会还振奋了洛斯阿拉莫斯的士气，每周提醒人们，曼哈顿计划中的每个人都发挥了作用。奥本海默坚持举行会议是对的。

“他赢得了围栏里这些人的忠心，”伯德说。“他们可以看到，他在保护他们，允许他们合作和自由讨论，这是该计划取得成功的必要条件。”

科学家们每周工作六天，但奥本海默会确保他们在工作之余有丰富多彩的活动。在休息日，他们可以骑马、爬山、滑雪、徒步旅行、打篮球，这些篮球比赛恐怕是有史以来书呆子密度最高的比赛。当地一个剧团表演《毒药与老妇》(Arsenic and Old Lace)时，奥本海默出人意料地客串了一具尸体，让全场掌声雷动。奥本海默的派对尤其出名，他用杜松子马丁尼烈酒搭配他最喜欢的祝酒词：“愿我们的敌人不知所措！”


“他决定要成为有史以来最好的实验室主管，”传记的作者罗兹说。“他就变成了这样。”

图片来源：ASSOCIATED PRESS

作为表演者的奥本海默

奥本海默把自己变成领导者的方式也值得一提。这一点观看奥斯卡颁奖典礼的每一个人都可以欣赏，每一个人也都可以在家模仿。

“奥本海默，”罗兹告诉我，“在某种程度上是一名演员。”

事实上，罗兹告诉我，1982年他与贝特有过一次难忘的对话，当时这位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感叹奥本海默在洛斯阿拉莫斯实现的创举。贝特说，在战前和战后，奥本海默可能很讨厌，让天才们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傻瓜。但在战争期间并不是这样。

奥本海默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变得与以前的他完全不同，就好像他在扮演一个角色。

“他决定要成为有史以来最好的实验室主管，"罗兹说。“他就变成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