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J9 } N" d4 j! Q& ~3 N! k7 Q/ L9 ^杜环还发现,大食国人崇尚节俭,不但“断饮酒,禁音乐”,而且“葬唯从俭”,这一点很像中国的墨者之徒,但节俭并非出于短缺,而是基于富足,对于那份富足,他是这样描写的:土地所生,无物不有,四方辐辏,万货丰贱,锦绣珠贝,满于市肆。这几句,将亚俱罗那一方水土及其物产,还有交通与市场以及商品又多又便宜,都说清楚了。 ! c* U c- Q9 ^# V* h ; H% o r0 `0 J他还特别提到了几种商品,眼见作为交通工具的“驼马驴骡”,满载货物,“充于街巷”,其中有石蜜,即今之冰糖,“刻为卢舍,有似中国宝舆”,而且“粳米白面,不异中华”,看来,这是一个容易使人联想起中国的地方,更何况,那市面上,还有多得数不胜数却为中国所稀罕的琉璃器皿,那些琉璃,多为大食国自产,宋人赵汝适在《诸蕃志》里,也提到大食国琉璃,言其烧炼之法,原与中国相同,只是多加了一料,就变得贵重。! Q- T; I( P% r7 `& v, Y2 V
- K5 p% y! P g2 I) \看来这是个中国人宜居的地方,果然,他在此地见到了不少中国人,其中有几位,还在《经行记》里留下了他们的名字,他们都是令当地人羡慕的中国工匠,是织匠、机匠、画匠、金银匠等,通过民间贸易渠道,不远万里来到大食国,来做什么? , z. \* q- r0 ]' t: L4 H ~( i& W $ Z) B1 ]4 X9 ^; d' b) j中国国王的礼物6 j/ E( h7 }5 C; g&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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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在两河流域文明古国的遗址上,一个新兴帝国的帝都正在兴建,世界上哪还有比这更大的商机?哪里有市场哪里就有唐人,世界上最早的唐人街可能就出现在这里,这个新兴的城市叫什么名字?叫“巴格达”,那么“巴格达”又是什么意思?1 H* A4 U; X% ~9 v+ b% x)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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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岘在《唐代中国文化与巴格达城的兴建》一文中,引用了中世纪阿拉伯学者雅古特《地名辞典》里的说法:“巴格达”一词,源于伊朗语,“达”是礼品的意思,“巴格”是中国国王的名字。用“中国国王的礼物”,来命名一个城市,尤其是一国之都,说明两国之间,建立了何等深厚的友谊!然而,究竟是什么值得用这样一个名字来命名城市?9 M7 K# v" y) H% w. z. x6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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贸易,除了贸易还是贸易。唯有贸易,才有这么大的魅力。想想吧,那些大食商人,带着他们朝贡得来的“中国国王的礼物”——瓷器、丝绸等回到大食国,将它们陈列于市场,人来询价,他们会怎样回答?当然不说“中国制造”,这太一般了。一般的产品,哪能卖出高价?要说是“中国国王的礼物”,也就是“巴格达”,高额利润就产生了。 , Y w2 ?1 t( { p7 I3 i* i% r$ Z; X" u, v4 M
当一座城市,你也巴格达,我也巴格达,虽然有真有假,鱼龙混杂,但它先是作为一张城市名片出现,后来又被当成了城市标签,由此爆发巨大的广告效应,收获了丰硕的经济效益,正是对高额利润的不断追求,命名了一座新兴的城市——巴格达。 + e7 Q8 j. m+ i. ~! l1 F2 r6 a2 s
除了那些传统商品,还有当时的高新技术——中国造纸术,那就更是“中国国王的礼物”——“巴格达”了。造纸术在它的发祥地中国,从汉到唐,并未有世界性的影响,可在大食国却不一样,造纸术带来革命化的浪潮,掀起了一个又一个巨浪。# k# F K" ^) |4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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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在九世纪,掀起了一个革命的浪头,超越了古埃及被称作“法老财产”的莎草纸。百年之后,又掀了一次浪头,超越了欧洲人羊皮卷和牛皮卷。 % k P/ A1 K: c+ r4 r, I! t8 \0 R, ~ A# y {
这一时期的革命,在市场经济里进行,阿拉伯人用中国纸,革了古埃及的莎草纸和欧洲的羊皮纸的命,统一西方书写市场,获得垄断利润,可以说是市场革命。5 j4 }' ]8 Y0 ^, |
- y; a1 z1 J) V A; b2 p+ N5 b& ?. m与之并行的,还有文化革命,以中国纸为媒,伊斯兰教得以广泛传播,其普及性较之犹太教和基督教均有过之,因为,经过书籍的推广,教义之发扬,都有赖于纸张,正是中国纸推动了伊斯兰教的扩张,没有哪一种力量比得过造纸术对宗教信仰的传播。文化革命围绕着造纸工人和中国纸市场,形成了文化与科学的大都市,巴格达的荣耀,不在其君王,而在市场,在于它不但是个百货齐全、民生富足的商品市场,更在于它是个书籍密集、思想者众多的文化市场,是学者思考和诗人吟咏的大雅之堂。 1 d7 Q* i# _% ~/ V) o H% i+ H6 B& n' o' J3 Z从撒马尔罕到巴格达,只有在巴格达,在文明起源与文明冲突的地方,造纸术才显示其革命的力量——市场的力量和文化的力量。伊斯兰教掌握了造纸术,就比基督教、犹太教更有利于传播其宗教信仰,阿拉伯文明利用造纸术就能赢得同基督教文明的较量。总之,造纸术在中国波澜不惊,显得很平常,在大食却掀起了文明的巨浪。 ; ^6 Z( }6 i8 {/ P. m' j; q5 _3 K& Z7 G3 _" N. j% j; V% X' r5 X, t0 i; R! E( \
杜环随军从中亚来到西亚,从西亚来到北非,终于到了摩邻国。“摩邻”,是阿拉伯语音译,意为“日落之地”,用来称呼“西方”。 % p- J/ e9 E5 q9 |4 G$ Y( A- X0 o! Y1 O8 L E& u" J, l; K5 V
此次远征,除了对付叛乱,还触及了文明冲突的深层次的问题,当远征军带着中国纸和造纸术来到北非时,古埃及文明流传下来的唯一成果——莎草纸,就被中国纸取代,而整个北非,也就被阿拉伯文明所覆盖,希腊化世界跟着退出了北非的历史舞台。北非亚历山大港,自托勒密王朝以来,就取代雅典成为了希腊化世界的中心,值得一提的是,它有个特别的标志,那就是图书馆,用莎草纸造的图书馆。 : T P9 w x, ^ w, h- K! ^9 O" b
为什么希腊人要在古埃及建世界最大的图书馆?因为只有在埃及,才能解决图书所需要的纸张问题,惟有古埃及文明的遗产莎草纸,能为古希腊的知识生产和普及,提供具有足够产能的纸质载体,那是当时世界上唯一能像模像样的建个图书馆的地方。 ! _! b) h3 n X$ ?, d/ K$ k' x0 [( S. l o' M- P6 r
那时的中国怎么样?还只能书写在简帛上,不能为图书提供纸张。 2 j* D: d `2 s! l1 V! V- i- B# Y% P! f# b3 p3 \
作为最初的图书馆,它第一次将人类知识汇集起来,在此之前,知识是区域性的,但自从建成这一世界性的图书馆之后,人类的知识也随之而成为世界性的了,它像一块巨大的知识和思想的“磁铁”,吸引了世界各地的学者,来这里“为学术而学术”。 & D ^9 e* S2 V# ?4 E" t 6 b3 e5 B3 D$ H u. b; R. ]$ P* D应该说,这是希腊化时代的希腊人,对雅典的一次文艺复兴,也是世界历史上的一次文艺复兴,但这次文艺复兴,被罗马人用无情的战火一而再地毁灭了。前两次毁灭,跟凯撒有关,是因为战争。第三次,则跟宗教有关,罗马皇帝颁布敕令,定基督教为国教,要求人民做基督教徒,下令捣毁异教教堂、庙宇以及图书馆。 8 j" _5 m& G1 r' Y! v' e- G5 h: N- E* Y
然而,在这片莎草纸的产地上,充满了一种再生的力量,图书馆毁了,还可以重建,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等到阿拉伯人纵横这片领土时,发现这里又兴起了图书馆,于是,再添一把火,又给烧了,此后,这里就再也没有图书馆出现了。 ! a$ _+ }* |3 I5 S& i' x: ^ 1 G2 g( y- W0 U/ d& {) S2 q因为在市场的革命中,莎草纸被中国纸淘汰了,没了莎草纸,谁还在这里建图书馆?当杜环路过此地时,图书馆早已灰飞烟灭,再无半点文艺复兴的星火。$ k8 m6 Z, Y7 r/ s0 z/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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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需要重建一个新的图书馆,应该选在哪里?当然是中国纸的产地,还得到“中国国王的礼物”——“巴格达”去,果然,阿拔斯王朝开始了图书馆建设。 " T% v# T7 U d0 k/ z Z! d6 l( n5 b; e, X m+ ?
图书馆在巴格达,延续了波斯人的说法,被称之为“智慧之家”,大食国人受到古兰经的指令,将“智慧”神圣化,信奉“学者的墨水比殉教者的血水更为神圣”的圣训,对世界采取“拿来主义”,开启了以“翻译运动”为主导的“黄金时代”,其知识范围,从希腊到中国,无所不包,但那时中国,并未形成世界学术中心,却在国内出现了不少书院。# ~6 E6 N$ e# j+ 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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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那一时期的世界,似乎都在为文艺复兴的到来做着准备。当然,这些都是后话,都是后来人才总结出来的。杜环当时想不了那么多,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回国。我们不知他从摩邻国回来以后,是否回到了巴格达,也不知他是以怎样的身份回来,究竟是作为战俘自己逃回来的,还是作为自由人自己选择回来的?或者是作为阿拔斯王朝的使者被派回来的?若是前二者,他有可能从红海回来,若为后者,或从波斯湾返程。, H1 x: f" T- E0 @9 c7 f+ L; X
) N, R# z& ~7 e c W0 n如果我们假设他是作为阿拔斯王朝的使者被派回来的,那么他就应该回到巴格达去,从巴格达出发,经由波斯湾往“中国海”去,那时的大食人,没把印度放在眼里,他们直接就把印度洋称作“中国海”了,仿佛中国不在万里之遥,而在其家门口。 j/ y% z, o1 Q* j5 F
8 I' d1 [+ F y. K雅古特《地名辞典》卷三“苏哈尔”条,称波斯湾南岸阿拉伯半岛上的苏哈尔港为“中国走廊”,说它“是东方和伊拉克的宝库”,是个放舟万里、四海通商的去处,杜环很有可能作为大食国的使者从这里前往中国。 " p \3 G& K5 h' R/ K- D7 D( X; |' E$ Z0 C( B3 o
我们为什么要假设他是个使者呢?因为,他或许已加入伊斯兰教,《经行记》“大食国”条里有一条线索值得提一下,他说:大食国里有可容数万人的礼堂,“每七日,王出礼拜,登高座为众说法”。显然,他在场听过,若非身临其境,他不可能如此“王曰”:“人生甚难,天道不易,奸非劫窃,细行漫言,安己危人,欺贫虐贱,有一于此,罪莫大焉。凡有征战,为敌所戮,必得生天,杀其敌人,获福无量。”若非信徒,他岂能参加礼拜聆听“王曰”?他还说,大食国人对于“王曰”可谓“率土禀化,从之如流”,他本人多半也就“从之如流”了。: o) c) n) ~( k. C7 A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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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杜环从巴格达回到长安以后,就再次失踪。或者他又回到巴格达去了?+ [; m# Y1 g( a) R
; {( R. |' E4 t& B7 G(作者近著《文化的江山》1-7卷,中信出版社) " O# L/ E- ]- X1 J 9 s0 w' G: k0 |" N8 J( h Z% q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