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坐寻趣

龙听

“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菑。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野老与人争席罢，海鸥何事更相疑。”这首《积雨辋川庄作》是王维隐居辋川蓝田时写下的。

村庄袅袅升起的炊烟，雨后水田上空掠过的白鹭，浓密树荫中传来的婉转鸟鸣声，这些乡村中的寻常景象，在“晚年惟好静”的诗人眼里，别有一种安宁空蒙的意趣。诗中“山中习静观朝槿”，点出了美景源自于诗人内心的静。

静，解释为不受外在滋扰而坚守初生本色、秉持初心。一边为“青”，青色是草木初生的颜色，即是万物本心。一边为“争”，与事坦然，与世无争。固守本心，与世无争，即能生出“静气”。只有人心静谧了，才能别离人世间的各种诱惑，才能做到心系一处。

王维的山水田园诗，总是带给人雅悟和禅韵的美感。他一生淡泊名利，修持内心，诗中描写的田园之乐、山水之静，是他内心空灵的反映。诸葛亮在《诫子书》中有：“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内心安静，使精力集中于修养人的身心，身心得到宁静的滋养，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和抱负，达成自己的初心。

静，不一定是外物的岑寂，更多是自我心灵的要求。很多时候，我们处在生活中，没有静的环境，但未必不可以达到静的境界。不必逃到深山老林里，也不一定每日闲得无所事事。暂时丢开一切，独坐片刻，在尘世喧嚣中，开辟一个心灵角落，也能得到片刻静趣。

能处处领略到趣味的人决不至于岑寂，也决不至于烦闷。朱子有一首诗说：“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这是一种绝美的境界。你姑且闭目一思索，把这幅图画印在脑里，然后假想这半亩方塘便是你自己的心，你看这首诗比拟人生苦乐多么惬当！一般人的生活枯燥，只是因为他们的“半亩方塘”中没有天光云影，没有“源头活水来”，这源头活水便是领略得的趣味。

汪曾祺在特殊的岁月，被下放到张家口接受劳动改造。四年里，他和三十几个农业工人住在一个大通间里。每天晚上，工人们聚在一起打马锣、唱山西梆子，以打发无聊冗长的寒夜。汪曾祺则独自趴在房间一角，读书写字，心如止水，完全不受影响。他的小桌上堆满了书籍：《诗经》《癸巳类稿》《十驾斋养新录》《分门集注杜工部诗》。那段日子，是他一生中读书最专心的时候，住在吵闹的宿舍里，读完了手头可以找到的所有的书。

大量的静心阅读，汪曾祺写出了很多作品。有《葡萄月令》，描写葡萄的种植、采摘、收藏，像记流水账，又美得如同一首小令：“一月，下大雪。雪静静地下着。果园一片白，听不到一点声音。葡萄睡在铺着白雪的窖里。二月，刮春风，黑色的土地里，长出了茵陈蒿，碧绿。葡萄出窖。三月，葡萄上架。”有《受戒》，描写一对水乡小儿女纯真的爱情。有《跑警报》，内容源自生活的朴实和幽默。

生活热闹又纷扰，我们无法离开它，但可以在尘世一角，忙碌之余练习一点“静”的能力。就如汪先生所说：“我希望政通人和，使大家能安安静静坐下来，想一点心事，读一点书，写一点文章。”